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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月24日在《珠海特区报》发表“印象兴宁”散文之27《四望嶂之约》
《四望嶂之约》
陈彦儒
约?还是不约?这是一个问题。
学友永红在工作之余,创建了一个中学班级微信群,力邀分散在五湖四海的同学们在2016年大年初三回兴宁市相聚,海燕、令平等一些学友还提出计划,要趁春节假期回到距兴宁城四十多公里外的四望嶂中学,闯进当年的教室,按记忆中的位置坐下来拍合影。
想法是很好,永红等学友无怨无愧的付出也令我钦佩不已。但是,我却是不能回去,不想回去,更不敢回去。
四望嶂,这是深深烙在我的心灵中的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痕、一个袅娜的背影,一个起航的站台……
为什么说是伤痕呢?就在那里,年少的我曾经两次遭到成年人的殴打。第一次还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当时我与好友在教室门前打闹,被他们推了一把,后背正撞上了刚进门的一位李姓女生,她出口伤人骂得很难听,当时我道歉后见其骂不绝口,不甘示弱便回骂了几句,没想到我说的一个词汇后来成了该女生的外号。
尽管后来我再也没有跟她争吵过,但是在一段时间内别的同学却常常拿我骂的话去挑逗她去刺激她,该名家住三矿的女生闹起情绪想退学,于是她的父亲就带个烂仔闯到校园,把我叫到门外,当着老师和同学们的面打我,时而摊开巴掌时而握起拳头,连续几次劈向我的脑袋,一边打一边骂:“听说你很聪明,我今天就打到你读不了书上不了学。”当时才11岁的我一边喊着“我要报警……”一边往走廊上退去,挨打时我还多次试图跟打人者沟通:“你女儿先骂我,要是她不骂我,我怎么会去骂她呢?她有错在先,你不应该打我。”沟通无效,他的巴掌重重击打我的头,当时班主任赖老师站在门边,不知是出于恐慌还是其他原因,赖老师一直抽着烟伫立一边眯着眼看着,既没吭声也没制止,又一巴掌拍到我的头顶,我眼冒金星滑倒在墙畔,这时班长颜志平、还有学习委员星岚先后在教室高呼一声:“不能打我们的同学。”随后十几个同学跟着喊起来,隔壁两个班的女教师闻讯冲到走廊,记得宋老师、古老师快速说了围观的赖老师两句,赖老师犹豫一下,才慢腾腾丢下烟头,上前揪住了正拎起我的衣领还想打我的男子的手臂……就在当天上午放学前,赖老师把我带进教工宿舍,他洗了毛巾帮我揩去鼻孔边的血痕时,反复叮嘱我不要告诉父母,千万不要把事情闹大,年幼无知的我当时就没想到反将一军:“别人刚开始打我时,为什么您没出面来制止?”目睹他当时所做所为的我居然还傻乎乎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成人殴打手无缚鸡之力的儿童,”其后几天,好友王斌谈及此就愤愤不平:“有失道义!”我俩后来才得知班里很多同学事前都知道那天李姓女生父亲会进校园收拾我,他私下教我回去一定要告诉家长,但老实的我因为先答应了赖老师的要求,居然就没有去采纳这个建议……
第二次挨成年人的打则是刚读初一之时,当时教数学的李老师布置作业后,走到我的课桌前面辅导同学,这时不知从哪里飞进一只绿头苍蝇,徘徊在他的后背和我的脑袋间,转了一圈又一圈,我于是伸手驱赶,这时后面的两个男生突然就不怀好意笑了起来,他们一笑,一大群同学跟着起哄。年轻的李老师在回头之后,并没有去指责和批评故意喧哗起哄的学生,也没有调查起哄的原因,而是一把就揪住我的衣领,在我拉着桌子分辩之时,顺手甩了我一巴掌,把我连拖带扯拉到门外……
我当时感到非常委屈,因为我并没有在课堂上捣蛋,捣蛋的都是些故意起哄故意喧哗的人,但他们没有受罚反而我背了黑锅……后来,坐在我的座位后面的学友胜梅和同桌达强,将同学起哄原因告知李老师,他却一直没有向我道歉。其实,“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老师犯错情有可原,但是,李老师却一直没向我道歉……这次因误会而挨打,成了我在初中三年痛苦的起源之一。后来,一些同学常常拿我不能忍受的外号来污辱我调戏我,我的青春期遭遇了漫长的“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的处境……
当然,再漫长的冬季也会有阳光,再寒冷的土地也会有草木萌芽。在那几年,除了时不时袭上心头的痛苦、屈辱、煎熬和烦恼外,伴随我成长的还有很多快乐、欣喜、激动和怦然心动的时刻。
记得我最喜欢在四月末站在校园台阶边,看桐花飘落,看当时暗恋的京和同伴捧着书,一步一步走下长长的台阶,桐花从她们的青丝边旋转着落下,京抬起头望了一眼繁花盛放的树巅,一片潮红袭上她的姣好的面孔,和夕阳映照下玲珑剔透的耳廓。
记得我最喜欢捧着华英借给我的《林中水滴》,课余坐在椅子上翻上一页两页,普里什文对大自然细致入微的观察视角,和清丽隽永的文字,再次点燃了我心底对文学圣殿的崇敬之心,此前,我已开始沉迷蒲宁、欧·亨利等人的文字魅力。看累了就转过头眺望窗外,秋季的阳光斜映在桌上,窗外,蓝得像少年心事的天空下,有绵延的远山,山顶飘着几朵淡淡的白云,中学教室外就是小学校园,校园一排夹竹桃正开得热热闹闹……
还记得邻家丽梅姐、更妹妹最喜欢周日约我打羽毛球,没有网,我们在家属楼下划线为界,时而后退接球,时而跃起扣球,左腾右闪,玩得不亦乐乎。当年家属喜欢养鸡鸭喂兔子,一到周日,我们一群人呼朋唤友到山野去拔兔草,每当在山谷溪畔灌木丛拔兔子最喜欢吃的木贼时,无意中发现一丛丛绚丽的水晶兰,或瞟见数只鹌鹑四散出逃的场景,我们常常会激动得大呼小叫……溯溪摸鱼,登高望远,夜观流萤,骑行郊游,四望嶂成长记忆中有着太多太多快乐的瞬间,这远非城市长大的孩子所能体验。
在那一段段体验着成长胀痛的岁月中,我们学会了锄地种菜,学会了为父母分担家务活;在那一个个短暂的假期,我们亲眼目睹小鸡钻出蛋壳,湿漉漉的米黄色幼毛被风一吹,立即涨成鲜黄的小茸球;在那一曲快乐的旋律中,我们做着整齐划一的体操,冬日的阳光晒着身上脸上暖烘烘的……四望嶂,就在这片闭塞的土地上,就在这片弥漫着煤灰的天空下,我们思想和性格在这里被煅造被冲压被抛光,我们的爱好和兴趣也从这里探出聆听春风的鹅黄色嫩芽……
2005年8月,四望嶂这个曾经在计划经济时代改变北煤南运格局的地方,发生了一起大的矿难,该地大兴煤矿“8·7”透水事故直接导致123名矿工死亡……当时听闻此噩耗,有多少早就迁徙珠三角的四望嶂子弟,时时刻刻盯着电视和电脑,关心着那片土地上的陌生矿工,关注着那片过尽千山万水依旧不能忘怀的家园……
约,还是不约?同学不断在群里转发“若许年,可曾变?一声问候,还好吗?我的老同学?”“回首望,人间冷暖,世态炎凉,难以割舍的,还是浓浓的同学情。”回去见吗?说句实话,我的心曾在激烈跳动着,回吗?曾想着回到那片哭过笑过爱过恨过的地方,回到那片容纳了迷茫、困惑,遭遇了挫折和屈辱,点燃了梦想和希翼的起航站台……但是,在四望嶂这个相聚的感情纽带中,我们能聊什么会聊什么?不排除有人会攀比豪车品牌,攀比房产价值,攀比名表价格,不排除有人怀着拆散一对是一对的恶俗想头,不排除有人借机推销传销产品和保险,不排除有人寻找扶携夫婿扶携子女机遇而相聚,更不排除有人故意当众叫着当年最令你痛恨的外号,一而再重复那些莫须有的所谓糗事……这带着种种庸俗、势利和无聊的聚会有意义吗?
相见不如怀念,至少,在失眠数羊的瞬间,那一个袅娜的背影、那只钻出蛋壳的小鸡、那丛丛绚丽的水晶兰、那片漫山遍野怒放的杜鹃花会不期然跃上脑海……
本文发表在2016年1月24日《珠海特区报》7版副刊,详见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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