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命丧城市陷井魂断归途 引发各地排查隐患

兴宁A8

　　女大学生雨夜跌落下水道 事故引发各地排查隐患
　　3月28日上午，长沙警方拿着一张照片请付顺秀辨认。照片是3月22日当晚，一个路人在华升大厦楼下用手机拍下的。“那背影、那衣服，一看就是我女儿杨丽君。”付顺秀坐在宾馆的床头，对着照片发愣。
　　在那个漆黑的暴雨夜，长发、长衣、身材修长的杨丽君单肩挎着包，站在路边的积水里，没有打伞。照片上的背影，看上去就是一个淡然等待过路的年轻女子。
　　没人会预想到，就是几分钟后，21岁的杨丽君没能躲开致命的“城市陷井”。
　　30来米的回家路
　　9点16分，杨丽君还给丁刚发语音微信：“好冷啊，我要淋死了。”丁刚给杨丽君打电话，再没打通。
　　晚饭后，付顺秀习惯下楼散个步。9点来钟她回到家把衣服收好，等着女儿杨丽君的电话。付顺秀是邵阳城步县司法局的党组书记、局长，她正琢磨着跟即将毕业的女儿说说考公务员的事。
　　这是2013年3月22日晚上，邵阳的天气还不错，但200多公里外的长沙正暴雨大作。付顺秀进家门的同时，杨丽君正在长沙天心区涂家冲华升大厦楼下等同学阳淑芬下班，然后回租住的小屋。
　　沿着华升大厦南侧，走过一段坡路，就是两人租住的地方。这段路不过30来米。
　　9点半，付顺秀手机响了，阳淑芬在电话里说：“杨丽君掉井里了！”付顺秀蒙了，她立刻打给还在外工作的丈夫杨文权：“快回来吧！出大事儿了！”
　　坡路上一口污水井被雨水冲走井盖，它成了吞噬杨丽君的陷阱。
　　付顺秀和丈夫匆忙从邵阳出发，包了一辆汽车直奔长沙。路上两人几乎不说话，呆坐着度过四个小时的路程。“满脑子就想但愿孩子没事儿。”付顺秀说。
　　在长沙开出租车的亲戚在高速路接上两人，直奔事发地点华升大厦。月初，这里正是付顺秀和杨丽君分别的地方。
　　华升大厦位于长沙芙蓉中路西侧，在它和旁边的中国邮政储蓄银行之间，夹着一条坡路，通向金盆岭街道社区。杨丽君每天都要沿坡路走上30来米，右手边就是她和同学租住的地方。
　　1992年2月17日出生的杨丽君，是北京民族大学珠宝鉴定专业大四学生，老家在湖南邵阳。她已经修完所有课程，考过了珠宝鉴定师资格证书，就等6月份参加论文答辩取得文凭了。
　　考虑到毕业前也没有课了，在邵阳老家呆着很闷，杨丽君想到长沙玩几天，同时希望在珠宝店找一份实习工作，度过毕业前的时光。
　　3月3日，付顺秀送女儿来到长沙，陪她在长沙呆了两天。3月5日，付顺秀和女儿在华升大厦楼下的坡路路口分手，女儿搬去同学阳淑芬租的房子住。
　　在长沙的近20天里，杨丽君陆续见了一些高中同学。同学小刘回忆，出事前一周，他还陪杨丽君在长沙南郊公园玩。杨丽君说起准备考公务员。因为有同学在海南，她考虑去海南考公务员。
　　付顺秀也希望女儿考公务员。“湖南本地公务员分数线太高，希望她到外地考。”付顺秀说，她查到有很多公务员考试的培训班，希望女儿下半年可以报个班上课看书，参加明年的公务员考试。
　　3月22日中午，付顺秀打电话给女儿，想跟她说说自己的想法。杨丽君说，自己正和阳淑芬弄午饭，不方便多聊。下午3点，付顺秀又给女儿打了个电话。“妈妈，我还在外面玩，晚上回家再跟你仔细说。”杨丽君说。
　　据报道，杨丽君在长沙南站附近给朋友丁刚做了顿饭，晚上8点半坐公交车回到华升大厦附近。
　　当天，气象预报说长沙要下大雨。晚上快9点时，大雨如约而至，华升大厦楼下的积水很快可以没过脚踝。
　　8点多，同学小刘还收到杨丽君发的照片，那是她新做的发型。小刘9点多给她发信息，问“回家没？”却没收到回信。9点16分，杨丽君还给丁刚发语音微信：“好冷啊，我要淋死了。”丁刚给杨丽君打电话，再没打通。
　　一个路人经过坡路时，用手机拍下大雨照片，无意中把杨丽君也拍摄在内，这张照片后来成为警方搜集到的证据之一。本报记者获得的照片里，杨丽君没有带伞，穿着大衣站在雨中。几分钟后，杨丽君和下班的阳淑芬会合，沿着熟悉的坡路回家。
　　阳淑芬走在前，杨丽君走在后，当阳淑芬回头想拉着杨丽君的手时，杨丽君突然消失了。
　　坡路上，一处下水井盖已经不见了，只见水流还在不断从井口向外喷涌。
　　牵动全城的搜救
　　出事的下水道口离湘江不过3公里多。下水井深达6米、直径1.5米。
　　付顺秀和丈夫杨文权到达事发现场时，已是23日凌晨3点多。现场挤满了围观者。当地政府称，由于长沙已启动灾害天气紧急处置预案，事发10多分钟后，由市政、消防、公安等相关人员组成的联动救援队就迅速赶到现场，拉起了警戒线。
　　雨还在下，杨文权清楚地记得水面没过自己的脚踝。因为是下坡路，雨水流过时还泛着水花。坡路上没有路灯。
　　杨丽君的高中好友王群也接到阳淑芬的电话。晚上10点多，王群赶到了现场，见到阳淑芬时，发现她全身都湿透。当晚，两个人都哭晕了过去，被救护车送去医院。
　　阳淑芬一边哭泣一边问警察：“为什么这里没有井盖，为什么没有井盖？”有警察回答说，可能是地下水暴涨，从下面冲开了井盖，地面上流水又湍急，直接将井盖冲走了。
　　附近中国邮政储蓄银行值晚班的刘姓保安告诉本报记者，他曾看见两个女孩拎着鞋子从这条路上走过。他没有亲眼看到井盖被水流冲走，但是他注意到下水道那个位置在往外冒水，水流很大。他还曾提醒路人，先不要沿着路右边走。
　　坡路最下端是一个报刊亭，紧邻阳淑芬和杨丽君的住处。被冲走的井盖在报刊亭门口被找到。
　　报刊亭的老板陈先生告诉记者，他相信井盖当天是被雨水冲走的。他说，坡路下面是老小区，下水管道排水不如大路顺畅。当晚雨水沿着坡路往下流，像小瀑布一样，坡路下积水最深处有半米深，下水道消化不了的积水，顺着井口翻出来，很可能一下就把井盖顶开了。
　　关于井盖为何会被冲走，至今官方并没做出公开回应。
　　出事的下水道口离湘江不过3公里多。下水井深达6米、直径1.5米，现场目击者回忆，水流汹涌，数米开外都能听见水流发出的巨大声响，里面沼气弥漫，救援条件极其恶劣。
　　消防队员背着氧气瓶、系着安全绳顺着下水道孔处的涵洞下井，搜寻了一通，又顺着梯子小心地爬了上来。“不行了，下面水太深，情况很复杂，找不到人。”消防队员说。除了湍急的水流，消防队员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
　　根据官方公布的情况，在搜寻的同时，现场救援指挥部迅速成立，并立即调来12名道路管网专业技术工程人员、28名消防技术骨干、50名市政工作人员，他们分成3组，对这一带3300米左右地下管网展开全面搜救排查。
　　3300米，沿线45口下水井，工作人员迅速打开每一个井盖，下井仔细搜寻。
　　直至第二天早上，45口下水井全被搜查了一遍，但还是没有发现杨丽君的踪影。
　　早上7点半，长沙市海事部门派出搜救艇，在下水道管网与湘江连接的江面上展开大面积搜寻。同时，全市几乎所有熟悉这一片地下管网的专家都被调集到了现场。在他们的指导下，搜救队再次对下水道的每一处连接口、每一处回水弯进行仔细搜寻。湖南民间组织蓝天救援队也来到杨丽君可能出现的水域展开义务打捞搜救。
　　付顺秀因为情绪激动，哭泣不止，她和丈夫在凌晨6点被政府工作人员安排到离现场最近的宾馆休息。“哪里睡得着，脑子里全都乱套了。”她说。
　　自发点燃的祈福蜡烛
　　3月23日晚8点40分左右传来消息，湘江里发现一具女尸。情绪刚刚安稳下来的付顺秀顿时号啕大哭，用手捂住胸口，身体抽搐。
　　付顺秀和丈夫每天都在现场呆呆地守着。看到有消防官兵在井里晕倒被抬出来，付顺秀也心头一紧。“大家都尽力了。”她说，“我们也只能在那里看着，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3月23日晚8点40分左右传来消息，湘江里发现一具女尸。情绪刚刚安稳下来的付顺秀顿时号啕大哭，用手捂住胸口，身体抽搐。但从年龄和穿着特征来看，发现的尸体并非杨丽君。
　　得知杨丽君出事儿的消息，20多个高中同学从广州、深圳、珠海、张家界等地赶到长沙。他们也每天守在搜救现场，等待奇迹发生。
　　“同学和杨丽君的感情很深的。”从深圳赶来的小吴和杨丽君从小学开始同学到高中。杨丽君身高1米67，小吴认为她“长得非常漂亮”，生活中却很低调，“买衣服都买三十多块钱的，从来舍不得买好衣服。”
　　小吴说，杨丽君是那种不怎么出来玩的女生，很宅。如果跟她不是特别好的朋友，会觉得她不怎么说话。每年寒暑假回家，杨丽君除了和高中同学一起玩，其余时间都在家上网、看电视。
　　杨丽君生日是大年初三，同学们去她家给她庆祝生日。杨丽君会和同学们开玩笑，说以后大家结婚，一定要找她去挑婚戒，成分鉴定成色好坏她要一一把关。
　　杨丽君非常喜欢自己所学的专业，她在家里也学以致用，把妈妈的珠宝都鉴定了一遍。“最后结论是，我买的珠宝都是假的。”付顺秀说。
　　杨丽君出事儿的消息在网络上迅速传播，诸多网友通过转发微博、微信为她祈祷。3月24日晚，众多长沙市民来到事发地，用点蜡烛的方式为杨丽君祈祷平安。小吴等杨丽君的同学看到这一幕，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同学们也买了很多蜡烛，加入了祈祷队伍。
　　杨丽君的大学停课一天为她祈福、捐款，大学班主任几乎一天一个电话安慰着付顺秀。每天付顺秀的手机上都涌进无数条慰问短信。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同学间避而不谈杨丽君的生死，但终究还是希望能得到她的下落。“只要能看到人，我们都踏实了。”小吴说。
　　付顺秀也时刻提醒自己“面对现实，保持清醒”。但女儿一天没有找到，她和丈夫内心就多经受一天的折磨。
　　最初几天，付顺秀几乎每天都是哭着度过的。“分不清白天和黑夜，记不清楚时间了，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干了什么都搞不清楚。”她的丈夫杨文权在公共场合表现得更镇定些，但付顺秀说“他的眼泪都是在被窝里偷偷流”。
　　目睹杨丽君发生意外的阳淑芬则经受了更大的心理折磨，整个人几乎在崩溃边缘。她时不时地喊着：“为什么不是我掉下去？”“如果可能的话，让我替她去死，我至少还有个哥哥。”她和付顺秀夫妇被安排在同一个宾馆，同学对她寸步不离，而政府工作人员也特意派了专家给她做心理疏导。
　　事件引发的后续效应
　　今天不是杨丽君掉下去，明天可能会有其他人掉下去。如果在事前注意了地下管道安全、井盖安全，采取预防措施，提前就搞好防坠网，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呢？”
　　事发第三天，长沙各区市政部门已经展开对全市留泥井、泄水井盖的安全排查。芙蓉区市政局已开始全面装配泄水井盖防坠网，该防坠网可以承载600公斤的重量。据了解，如果在芙蓉区安装防坠网后确有效果，将在全市进行推广。
　　付顺秀说，“井盖出事，全国各地很多的，不是杨丽君这一次。今天不是杨丽君掉下去，明天可能会有其他人掉下去。如果在事前注意了地下管道安全、井盖安全，采取预防措施，提前就搞好防坠网，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呢？”
　　长沙市城管局市政管理处处长侯跃辉介绍，出事的井盖属于天心区市政管理局管理。
　　他说，长沙城区窨井涉及十多个部门。市政主要负责依附于道路上的雨水井和污水井，总共不到长沙市所有窨井的五成。相关部门曾经有过更换井盖的尝试，长沙城区中约有20%的井盖是带锁的。“不会被冲走，也不会被盗。”但后来，他们发现带锁的井盖生了锈，紧急排水时打不开，便终止了更换。“面对特大暴雨时，我们也会进行紧急处理，挪开井盖放水。”他说这种情况下，工作人员会进行守点，并安放相应的警示牌。
　　杨丽君的意外，也让平时不起眼的井盖顿时引发社会关注：北京排水集团表示，继去年主要为城六区1万多个检查井加装防止行人落井的防护网后，今年6月1日入汛前计划再安装2万套防护网，并安装1000套无盖检查井自动报警装置；
　　据统计广州大概需要安装防护网的沙井在13万个左右，主要是排水和供水井，其中已有11万个安装完毕。相关负责人表示，今年汛期内余下的20%也要全部安装防护网；
　　合肥则在全市摸底调查窨井盖，预计4月结束；石家庄市也在开展春季排水设施综合整治，为城市重点路段及时更换丢失或损坏的排水井盖，修补井周边破损的“烂眼圈”等……
　　有网友提出，提高对城市公共设施的管理水平，要从根本上补齐管理短板，除了对市政设施的规划、建设、管理等进行统筹考虑和调整规范外，同时还要建立起完备的监管与责任体系。
　　仍在等待的父母
　　为了让夫妻俩看到每天救援的进展，工作人员特意安装了机顶盒。
　　到事发第五天，搜救重点已经在湘江里，付顺秀和丈夫不再去搜救现场了，两人留在宾馆里发呆。
　　他们会看电视新闻里对救援进展的报道。政府工作人员安排的宾馆，原本没有有线电视，为了让夫妻俩看到每天救援的进展，工作人员特意安装了机顶盒。
　　两人每天的一日三餐有专人送来，出门有专车接送。救援指挥部的工作人员每天告诉夫妻俩救援进展。“怎么搜索，怎么做，怎么分工，请了哪些专家，都告诉我们。”付顺秀说。
　　工作人员采了夫妻的血样提取DNA，如果找到杨丽君的下落，当即做比对，结果出来后会第一时间通知两人。
　　“如何让悲剧不再重演？”舆论的质疑声正在涌起。网友还发起了“随手拍安全隐患”活动，试图通过自身行动，防微杜渐。
　　目前，长沙方面搜救杨丽君的工作仍在进行，范围已经覆盖到周边的望城、岳阳等地。
　　出事的井口边，还残留着一圈蜡烛燃尽的痕迹，那是热心人在祈祷活动中留下的。路人经过井口时，大多会停下脚步多看几眼。有人叹息：“姑娘要是走在路的另一边就好了。”
　　付顺秀还是会从宾馆步行几百米，到出事的坡路上看看。“我看一下心里舒服一点。那里什么痕迹都没有了，但我能感受到杨丽君就在那里。”她说。
　　今天，距离杨丽君跌落下水井已经7天。
　　文/本报记者　赵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