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赏灯”是整个客家民系的习俗,后来听说不是,而只是兴宁的民俗,不过我敢肯定不局限于兴宁,但这些无关紧要,关键在于这次我回家的主要目的是回去过这个节的,而且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些细节问题,而是解构这个节日,将之还原。也许有前人已经写过关于“赏灯”的文章,做过具体描述,但应该很少人会思考其背后的本质,在此我要做的就是彻底地解构它,让大家重新认识这个仪式。 所谓“赏灯”其实是元宵的变体,最原始是元宵那天过的节日,被修改而成了“赏灯”。“赏灯”是“赏丁”之意,客家话里“灯”和“丁”同音,这是典型中国文化的体现,“赏丁”之意在于某家族有男孩出生后要通过这个仪式告诉亲朋好友,更重要的是要告诉同区域的竞争对手,我家又添丁了。添男丁在农业社会的重要性恐怕每个人都清楚不过了,而宣誓添丁的重要程度大家都可以理解了。然后我们再来解答其他,譬如为什么各家各姓各村的“赏灯”不在同一天,因为只有错开才能让亲朋到来,否则这个仪式就没有意义了;其次为什么“赏灯”似乎是最最隆重的节日,客家人作为历史上最后的入迁民系,除了要和环境竞争外更重要的是和竞争对手争,因为土地有限资源非常稀缺,只有从对手手中夺取,否则无法改变现状,因此人丁兴旺无疑成为整个家族中最最重要的事情了。 也许以上的分析不够深入,那就再深入一些吧。客家人是历史时期政治变化的牺牲品,来到广东时,可以说是个一穷二白的民系,一来长途迁徙携带财物必定很少况且沿途疾病战乱,被人截杀掠夺,到广东时已经疲病不堪了,而所到之处又是非常恶劣的山区,土地非常贫瘠而且交通不便,还有土著的骚扰。这样大家就可以明白在安定下来后,人们是多么希望繁衍生息,其中的屈辱如何书写得尽,谁再愿意受人欺负,这就需要众多男丁,因此每每一有男丁出世,整个家族都会尽其所能地奢侈狂欢庆祝一番。因此会留下这个传统,然而不仅现在就在客家民系在聚居地完成本地化后,这种仪式就已经变味了,尤其是现在,在农业社会基本破产后,这种仪式变得十分不合时宜而且非常怪异。 这些仪式在农业社会是非常重要的仪式,而现在在主张计划生育的时代就变得不合时宜了,当然我并不认同强制的计划生育甚至反对,但毕竟农业社会已经解体,组成社会的单位已是家而不是家族了,人们之间的关系不再是单纯的竞争关系,而是差异化分工了。这个社会主张的是个人的幸福,而不再是家族的存亡了,这些大家都应该要弄清楚的啊。 现在大众的声因是“复古”“挽救民俗”,其实这无可厚非,也是保护文化变迁的延续性,是要大家赞同和支持的,但由于很多人弄不清楚民俗仪式的本质,一味的模仿,学到的只是样子,仪式,没有回归本原,以致变味,而显得非常怪异,以致我这个清醒人感觉在看戏,很难说服自己参与演出,根本不能进入角色。 原本以为重要节日就穿正式些吧,没想到反而不协调,大家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我,虽然我早已习惯我想他们也习惯了,因为大概十多年一直以来我都显得非常不谙该类游戏,而在诸多穿便装的人群中坐着一个穿西装的人,就更显的离奇了,但他们又何曾晓得,他们穿的也是西装啊,只是我穿的是正式场合穿的,他们穿的是便装而已,而此时出入的正是重要场合啊。在他们像看待神人降临一般看我时,我却用更犀利的目光“凝视”他们的所有举动。然而他们的窥视也让我对自己是仪表产生怀疑,莫非服装很不合身,莫非头发很乱或者什么,为什么他们的目光让我这么不自在?在躲入室内面对镜子时,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自己都被自己迷倒了,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穿过,在微暗的灯光下,自己用困倦朦胧的眼光观看镜子里的自己,自己都为之惊叹,服装的色调,灯光,眼神,发型,乃至心情无一不是自叹天人。这也使我更明白为何当时显得如此不适宜了。冷峻的表情,忧郁的眼神怎么能融合到其中呢?以看戏者的心情自然得到的是戏里的感觉。 其中最关键的是戏里和戏外的人是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之中的,戏里的人生活在破损的旧时代照着剧本在演,戏外的人生活在工业社会用一系列现代的眼光观察周遭。我在他们的游戏中清晰地看到他们身上新旧之间的裂痕,他们大部分时间生活在新社会中,仅仅是偶尔他们回归传统,他们也许还能从旧传统中获得内心的慰藉。然而我的那条线却不是划在空间上,而是划在时间上,而且还很新近,隐隐能感觉到它划在身后不远处,因为记忆中还能时时听到它的呼声。 也许我是走得更前卫一些,但更可能是我进入了悬空状态,因为在我身上没有替代的仪式来实现情节的转嫁,虽然他们寻求复古,但多多少少还是可以感情有所寄托,我则要么寻求新的游戏来获取愉悦,要么进入虚无状态而失去party的乐趣。这正是旧传统破灭,新秩序为建立的真空期,各人寻找各自的替代品。 赏灯这个仪式虽然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但作为民俗传承下去则需要赋予新的内涵,而在其失去了最原始的内核后仍然能够传承下来,想来恐怕不只是传统的魅力所致,肯定有其他次一级的人类内在情感或者利益结构在支撑其延续下去。赏灯离春节太近,如果是重复过年的功效,恐怕是大可不必了,以前元宵似乎听说是中式情人节,这个也没有研究,但重现在的研究来看,似乎过年更重家庭,一些真挚的感情交流,而赏灯则更像以前过年重申合约有效一般,但赏灯是重申家族以外的合约,比如疏远一些的亲戚,借这个节日相互串串门门,拉拉关系。这也就明白了,为什么现在的赏灯仍然比过年热闹隆重,因为过年是和亲近的人过,平平淡淡才是真,而与外人拉关系可要热闹隆重才行,否则人家会觉得你不看重这种感情,反而使感情恶化。因此鞭炮奢侈地放,烟花拼了命地燃烧,造出非常大的声势,其实本身就是演戏个客人和外人看的,所以很多人很穷但在烟花炮竹上一点也不吝啬。貌似变态其实有其合理的内核。 如此可见中国仍然是个很看重关系的国度,旧社会秩序虽然在日益消逝,但仍然有很浓重的关系利益网在维系着,因此我们这个半熟人社会看起来非常吊诡,其实是二元社会结构使然,这个二元社会结构不仅是指农村和城市的对立和割裂,也指农业社会文化和工业社会文化的对立,更指上层社会和底层社会的割裂,还有就是指时间上个人成长记忆中剧烈变化导致的精神分裂。 一切的一切要归根于,中国社会穷得太久了,而经济起飞时间还太短,人口太多,无法在短时间内消除大量贫困,因此物质因素的制约,人们不得不在二元世界中别扭地躺着,在糟糕的环境里做着精神分裂的噩梦。让我们平静下来吧,让时间去磨平其中的不适。我们所能做的不是抗拒,也不是接受,而是在适应的过程中纠正其中不顺的条纹,让道路尽可能地平坦。希望每个人都能清醒地认识到问题所在吧,做好自己,社会也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