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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文化)主编长兴:
附录6——
(张氏文化)主编长兴:
生死关头落屎缸(旧事纪实64)
张长兴
“落”,在客家话中有时可解作“下”、“下到”,“落屎缸”常用作贬义。比如,儿时的家乡大成社,张何两姓关系紧张,大人常教儿童对着何姓群众唱:“陈李黄何张,张字调呀上,打到何姓落屎缸!”
不过,我在1975年的广东和平县东水中学,的确有一次不同寻常的“落屎缸”!
天天劳动是常有的事,而劳动,主要是种为主:种水稻、种木茨、种茶。各级评比又是家常饭:校内各班评,公社内各校评,全县各中学评。上级来检阅“文化大革命”、“农业学大寨”、“把学校办成无产阶级专政工具”的成果,除看专栏外,主要是看各校的农作物。既然如此,“庄稼一支花,全靠肥当家” 。肥多,农作物才好。因此,除想法到处积肥之外,大家最重视的是最大限度利用学校厕所。
学校的厕所落在校西外的山半坡处,但比学校下栋教室稍下近路脚,砖砌瓦盖,里面用木板间开,因全校仅一个厕所,蹲位多,因此里面十分深进。一到施肥时候,班上同学先用桶从河里提来水,从上面的蹲位处往下冲水;然后在下面中间的开口处掏大粪。因两边深进,粪杓长度有限,里面的“好肥料”很难利用。那时的革委会黄功福主任,想在附近农村叫个“心红志坚斗志昂”的贫下中农走进去把大粪刮出来(老百姓常说“当兵不怕死,耕田不怕屎”),但老百姓不买帐:不是说身体不好,怕中毒惹邪,便是咬定要学校给多少斤米及多少酒钱!在那“火红年代”,谁敢搞“经济主义”之“物质刺激”?没办法,只好在学校内部解决。
学校内讲来讲去的战无不胜的《毛主席语录》、“老三篇”,“斗私批修”,“狠斗私字一刹那”,总之,什么手段都用尽了,谁也不愿“落屎缸”当衰!这个说里面黑沉沉的,毒气厉害,那个说身体病支持不住……但庄稼要施肥,上级要评比,厕所深处厚厚的“屎堆”——上等肥料却睡在里面,黄主任好焦急!
考虑再三,还是我去!没有党和人民,我不能上大学,我不可能来和平捍卫毛主席的教育路线。我是广东第一批上北京见到毛主席的红卫兵:“毛主席是我们的红司令,毛主席指向哪里,我们便战斗到哪里!”我,带着对毛主席的崇拜,带着乡下苦孩子的吃苦耐劳精神,带着时代的风雨,带着潼湖农场两年炼狱而就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气质,带着上至叶棠汉股长,下至黄主任的殷切期望,马上穿起平日打球穿了又穿的短运动裤,手持大板长柄锄头,用毛巾往嘴上一围,如黄继光冲锋在上甘岭,如董存瑞冲向顽敌占据的堡垒,向着、向着谁也不敢进、或不愿进的从未见人进去的厕所深处冲进去了……
里面的艰难、臭气,因时序已是二十一世纪,为不减读者诸君的雅兴,个中艰辛还是省略为好。但我要说的是,那次,我任班主任的班,农作物最好,全校第一;而学校在全县评比中,又是先进!
而且,我们还要反思一下,在二十几年前,我这个“知识越多越反动”,“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忘了爹和娘”的“挖社会主义墙脚”的“臭老九”,敢于做任何人不愿做(或不敢做)的事情,这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如果说是在战场上,或是在救死扶伤的危急关头,这种舍生取义,当然值得;然而,若当时里面毒气重,我真的死在里面,这“死”,值得否?也许当时可能会轰轰烈烈“歌颂”一番,但是,若今天回过头来看这“壮举”,谁不哑然失笑?这,恐怕在九泉之下做鬼亦不安宁了!堂堂华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本科生,理应把学生带到科学的殿堂,却身体力行,为几担大粪丢命,岂不悲哉伤哉?岂不冤哉枉也?
好在,当时里面的毒气不厉害。头是晕,胸是闷,但完成任务后到底能撤了出来。我,到底还是我;而且,我今天还在反思当年当“屎缸狗”的一幕,是为人间留下个不灭的印记,也是为当年的东水中学师生及众百姓留下点苦恼人的笑料……
(本文完全真实,当年张振均、骆维贞、骆文达、叶伟青等同学可证。)
(张氏文化)主编长兴:
附录7——
(张氏文化)主编长兴:
难忘那深山老林的“喇叭嘴” (旧事纪实65)
——沉浮舌耕之11
时序是一九七六年春天,我在和平县东水中学的蕉坑分校。那里山高林密,遮天蔽日。山道坎坷,陡峭难行。从山下至“云深不知处”的分校,起码一个多小时才能赶到,——可以说,出了不愿进,进了不愿出,谁愿来回折腾呢?当时,我与刘应亢(现大埔虎山中学校长)、余致力(现嘉应教育学院副教授)三位“高学历”的“老九”就在这破漏草棚里与学生“把学校办成无产阶级专政工具” ……
我们几位都是“老烟民”。虽然下山买烟十分艰辛,下山时也尽量多买点;但那时工资低,手头紧,想多也多不了多少。因此,谁手头无烟,当然地无分南北,烟无分彼此,便不客气“共产”了!
但有一天,大家的烟同时告罄,怎么办?他们是如何捱过的,我不清楚;反正我是赶紧清理自己床底下,壁头墙角,看有无“新大陆”发现。结果呢,翻天覆地,“挖地三尺”,竟然他妈的老天瞎了眼偏偏欺负我们这批“流放”到穷山僻壤,正如我们的老婆来这里时狠狠骂“连狗也不来拉屎”的鬼地方的“老九” ……
就在这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时刻,山下一位放牛的老头到了。大家都是老熟,不用寒暄,他已一屁股坐在我们竹子搭成的床沿上。他是抽烟的,因此,这老头一进来,在我们眼中,便如如来佛下凡,如观音娘娘降世,如耶稣降临,如圣母玛丽亚仙驾,众人眼光如利箭直射其腰间的烟袋!
又是见鬼!那老头之烟袋今天特别干瘪,这不能不让人凉了一截。平日,老头抽的是烟丝,我们几位“老九”则烟丝与香烟并用——招呼人客用香烟,独享时则烟丝。这“老头”喜欢来这里坐,一则深山放牛难熬寂寞,故主动“与知识分子相结合”;二则是揩点油——要我们的香烟受用受用!这下,也老头当衰了——不但不得香烟,还要他“出血”!
他知趣地、快刷刷刷解下烟袋,赶忙递了过来。真不巧,几个烟鬼聚了过来,且大家皆“卷烟能手”,把“喇叭嘴”卷得又大又实,一支等于平日两支!我中文系毕业,“修养”好些,自然“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先让众人受用。待轮我时,烟袋竟然在老头手中抓住不放了!当老头也效法“老九”卷了又大又实的一支“喇叭”时,烟袋里已无烟丝了!正当他拿着“喇叭”往嘴里送,他把嘴张开,舌头已吐了出来,要把烟外层纸舔湿才能把尖尾处塞进口中,然后点火抽时……这时,我绝望了,真正绝望了!“老九”当衰,“老九”中张长兴最衰,连个乡下老头的一口破烂烟丝也失之交臂!接着又“暗斗”自己:“就是受孔孟之道流毒深,就是‘与刘修没划清界线’,‘忠厚则无用之别名’,活该!”
但是,山不转水转,乍雨还晴,“奇迹”发生了:那老头的舌头即将粘上“喇叭”尖之际,他猛然见到无奈的、可怜兮兮的我。他的眼闪了一下,跳了一下,手颤抖了一下;接着,马上拉大了与舌尖的距离;随即双手托着把那令人惊心动魄的、让人不得好死的“喇叭嘴”,递到我面前:“张老师,你抽——”
这下,我当机立断、当仁不让,还没“谢”完,可爱的“喇叭”宝贝已紧紧捏在我手里了!“察察”火柴声之后,那早盼夜盼如盼“深山出太阳”的“喇叭嘴”,把我引到伊甸园!
老头呢?把袋子翻子过来,左扑右抖,才刮出一星半点的粉屑。卷成一支小小尖尖的小不点儿,没抽两下,已灰飞烟灭……
如今,时序已是公元一九九九年盛夏。“预言家”云“地球毁灭”,我这昔日“的老九”却活得舒舒服服。比起毛泽东时代,如今“老九”的确享福了!但真奇真怪,那和平县东水公社蕉坑大山中的那一支“喇叭嘴”,却至今难忘!有人问我:“假如你如今见到他,怎么样?”我说:“我买一条红塔山送给他,还可买点别的礼品送给他!不过,千里迢迢,云隔雾障,我又俗务缠身,自然不可能专程去见他;而且,那老头还不知道健在否?既然如此,我只能祝他健康、长寿;若已仙驾,则祝他安息。若何?”……
(1999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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